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会

D.E.S.I.R.E

*凑友希那 x 户山香澄

*难看,一如既往的扯淡又难看


在一颠一簸的返校巴士上,我的灵魂从树木与大片的田野交织而成的万花筒中抽离,以一种索然无味的方式回归了肉体。而后一个个大同小异的后脑勺取代了幻想中的奇异乐园,笔直的发缝是通往地狱深处的狭窄小路,漂亮的深绿色极光与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繁星则是现实世界里恒久占据着天空的乌云和灰烟。举止端庄的女孩们身穿做工精美的校服,紧紧粘在后颈和手腕的香水气味如同长在一池死水之上的枯黄浮萍,春夏秋冬都掀不起一点涟漪。与其期盼被驯化成羔羊的她们对一切不幸之人施舍任何垂怜,你还不如指望矗立在学校中央的那尊圣母石像能挤出一滴高贵的眼泪。

我把额头贴上冰凉的车窗,让自己的脑袋和思绪随着巴士的颠簸一同有节奏地颤抖。呕吐感在胃中起起伏伏地荡漾,我迫不得已闭上眼睛,强行切断了视觉与阳光的联系。手像溺水时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挂在书包侧面的挂件,猫咪形状的毛绒饰品,摸起来有种刺痒的感觉。我把书包整个抱在怀里,像投河自尽的人抱住一块沉重的顽石,止不住地在心中呼喊一个忘不掉的名字:友希那。她曾赠予我的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被放在书包内侧的夹层里,用透明胶带粘在信封上的郁金香花瓣散发着悲哀且令人作呕的气息。到达学校时巴士缓缓停下,女孩们按照浪潮涨退的规律一排接一排地下车,轮到我时我也随波逐流地站起来,在肃然的死寂之中扼杀了藏于心底的哀凉。我的一名女同学花园多惠曾意味深长地说过,如果一个人在深陷苦难时想不到一个可以向其呼救的名字,那么他下辈子就会转世成为一只拥有许多兄弟姐妹的兔子。

于是我把那个名字又默念了好几遍。友希那,友希那,友希那。

我走在初春季节寒冷的校园里,松动的石砖被踩得作响,夹杂着淤泥的污水咕咚咕咚地从喷泉眼里冒出来。密密麻麻生长着的爬山虎野心勃勃地向最顶端进发,脱了皮的古旧墙壁上绕满枝叶,从远处看像是一道道尚未痊愈的绿色疤痕。风纪委员冰川纱夜出现得恰逢时宜,她非常礼貌地向我点头致意,告诉我现在应该去学校的心理辅导室报到。作为回敬,我也非常顺从地向她点了点头,强行按耐住想要立刻逃跑的冲动,准备接受这份我早已料到的厄运。

辅导室在教学楼的第三层,我颤颤巍巍地坐在一张柔软的扶手椅上,像被逮捕的囚犯似的静静等候发落。空调的暖风在我的脖子周围徘徊着,于一片尴尬的沉默中,我的心里衍生出一些非常复杂的情绪。这回负责辅导的老师是一位打扮得体的中年女士,她面无表情地用目光凌迟我的精神,企图从一开始就瓦解那道难以攻破的最后防线。我报复性地笑了一下,于是她也跟着笑了,那笑容庄严得像是一位高贵的大法官,把我衬得不像一个普通的囚犯,而更像是一个死刑犯。老师递过来一杯凉掉的茶,像不通人性的六翼天使那般质问:“户山同学,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因为有人想让我来这里。”我尽量避免直接提到冰川同学的名字。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应该来这里吗?”

“知道。我犯了错误。”

“什么错误?”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很好,户山同学,看来你很擅长发现问题的根源。既然你如此配合,那么要继续下去就很方便了。你是否分不清男性跟女性呢?”

“我不这么认为。”

“你是否觉得自己在心理上应该是男性?”

“不觉得。”话音刚落,我感到胃部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感。

“你知道这种情况被称为什么吗?”

“同性恋。”

“好,很好。”坐在对面的老师十分欣慰地笑了,那张苍白的脸上硬生生堆砌出些许带满了优越感的善意,而我只暗自觉得恶心。她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设计简陋的封面上用醒目的黑色字体印刷着《同性恋预防、矫正及治疗手册》,副标题特别标注了是女性版本。我将其翻开,画在目录旁边的一名英俊且粗犷的男人朝我露出难看的微笑。

“谢谢您,我会积极配合治疗的。”把内心的所有情绪抽空之后,我才得以语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只要努力,你一定会早日康复的。不必担心,户山同学。”

“我可以走了吗?”

“我也想要放你走,但恐怕不行。按照学校的规定,在治疗完成之前你不可以回去上课。这几天落下的课会有同学专门来辅导你,请放心。”

“如果治不好呢?”我坐立不安地等待着一个残酷的答案。

“我不认为会发生那种事情。但如果真的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我们不得不让你休学,将你转到专门的矫正机构进行治疗。至于费用则需要你的父母自行支付。”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视线移向积满灰尘的瓷砖地板。

“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吧。”

“这也是疗程的一部分吗?”

“是的。”

我愣了一下,一团尖锐的怒火硬生生卡在喉咙眼里。尽管在来之前我便已经怀着粉身碎骨的决心,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哪怕是如今的自己在谈及凑友希那时还要犹豫。

“我喜欢的那名少女,我姑且将她称之为A。”因为不想要在这种地方直接说出她的名字。

“可以跟我讲一些关于A的事情。”老师假装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A是比我大上一岁的青梅竹马,在另一所女校上学。小时候我们是邻居,夏天的夜晚她牵着我的手一起去逛街区举办的祭典,回来时我们爬上屋顶,躺在一起听着星星律动的声音。初中的时候我跟着她一起搞少女乐队,我水平不行,被她一脚踹了出来。”

“你在小时候就发觉自己是同性恋了?”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才不懂什么爱不爱的呢。我那时太年轻,还不知道要如何去珍惜。A是我的前辈,A是残忍果断的孤傲歌姬,A是心里只有音乐的银发美人,A是一个模糊的倩影,A是午夜十二点普照大地的月亮。她会语气亲切地叫我香澄,说我像小狗一样黏人,说我和她可以共同寻觅繁星闪烁的轨迹,我应该有一个梦想,我应该相信她的爱。我为了她才去学吉他,学得并不努力,结果当然要被她嫌弃。被赶出乐队后我和她再次成为朋友,但永远也不会像之前那般亲密无间。我想要陪伴在她身边,作她的累赘、拖她的后腿,我想当她怀里只会撒娇偷懒的猫咪,生生世世为了欲望而活。如果这些可以称之为爱,那么我爱她。”

“可事实证明她不怎么需要你的存在。早日放弃也是好的,户山同学。欲望和爱都是伤人的利器。”

“我想自己也许就是那种被尖刀割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的人。”

“这样对你一点也没有好处。”老师警告似的说着。

“如果只是想要从谁那里获得什么好处的话,那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选择去爱或被爱了。”

“你应该知道再继续倔下去可能会导致你被学校开除吧?”

“我很抱歉。”并且绝对不会改变。

“你本就应该觉得抱歉。不要为了一个不会爱上你的人毁掉自己的人生。”

可我相信友希那曾经切切实实地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瞬间。

“在与她分别后,我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东西。她是凤凰,我是凤凰浴火后燃烧而成的灰烬。她毁了我,我毁了我,但我体内支离破碎的那一部分告诉我,她也回不到过去了。”

老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从书桌左侧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药和一支一次性注射器。我继续翻阅那本矫正手册,发现注射雌激素也是疗程的一部分。知道逃跑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便乖乖把衣袖往胳膊上端撩去,将裸露的手臂内侧平放在桌子上。细长的针一点一点扎进青蓝色的血管里,就像蜜蜂利用尾刺将毒素排进人的体内。我凝视着房间天花板上的圆灯,好让自己的灵魂赶快摆脱这不幸的一切,回到它本该出现的地方。

在没有痛苦的虚构乐园中,回荡在耳边的嘈杂轰鸣变成了繁星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声音。我瘫在椅子上,任由麻木的感觉从手臂蔓延到全身,直至将我整个人吞没为止。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出来,我的大脑在激素的作用下变得一片空白,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喜怒哀乐。

在那片即将占据我全部视线的漆黑之中,我看见零零碎碎的幻象逐渐构成了友希那的身影——完全如我记忆中那般高傲、无所畏惧,对挡在她前进路上的障碍不屑一顾。她有着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和一双毒蛇般刺人的琥珀眼睛,不断地遇难、不断地重生,全知全能的缪斯女神,亦或在天堂弹奏竖琴,亦或在地狱掌管欲望的权杖。我对着这忽然降临在幻象之中的天使无声求救:请把我也一并带走吧!当然这凄切的呼喊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现在,就是我泪眼婆娑的现在,她可能在做任何事情。凑友希那此刻或许在为新曲谱写歌词,或许在教室里温习课本,或许在录音棚里练习歌唱,或许正听着音乐赶在上学的路上,又或许在与她所爱的人接吻。她如同浴火涅槃的凤凰般燃烧生命,而我会死在这里,死在湍急且无情的欲望之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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